Bubble Records

You say air can sing.

【现代AU-枪弓】Espresso

在某个绵绸的深夜，Archer沉沉想着:很久都没遇上什么让人觉得温柔的东西了。

大概是半夜四点。他辗转反侧很久，还是没能睡着。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，只是又觉得累……他觉得很累。在那一刻，Archer忽然很想被人温柔相待。

这大概就是所谓人生中软弱的时刻；每个人在心力渐尽的时候都会变得软弱，然后在某个时候又恢复精神，然后又会变得无力，循环往复。Archer状态最好的时候极尽嘲讽和苛刻之能事，然后是沉默与务实，接着他会被满腔愤懑煎熬整夜，最后，躺在床上，Archer觉得没力气再对任何事情生气。

一切都可以原谅……。这样想着他的内心变得与其说是平静，更接近空白。

认识的人说他这样是因为太容易生气。熟识的人说他活得太较真。也有一些和他关系更深的人说没什么，你就是笨，所以会一直受苦。虽不温柔，但他能明白这其中的好意。

温柔——又转回这个概念。他发现这种感觉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，也一样很久没有给过谁。在这个长得莫名其妙的夜晚，他定定地开始想念这种感觉。Archer回忆了很多过往，发现享受到温柔这一待遇的经历可说屈指可数，各种礼貌客套自不必说，欲望不是温柔，爱也不是温柔。他想了很久，最后模糊觉得：温柔大概是没有任何目的的接受。对此他很有自觉，知道这不是什么至理名言，只是筋疲力尽的梦话。

Lancer就是在他心情黯淡至此的时候出现的，但距离他知道Lancer的名字又过了很久。

因为睡不着，Archer清楚地听到了窗外第一声鸟叫，于是起来泡咖啡。一整夜淤塞在脑中的迷思也被他倒进咖啡壶里一起煮沸，又倾泻进马克杯里打转，在液体的漩涡中若隐若现。他端着马克杯去阳台发呆，心想：一个人都没有。

这里是完全的住宅区，阳台下穿过一条小道，宁静得像是全世界只有这一个地方，这一个人。这个时候Archer突然又觉得自己明明过得不错，应该可以再开心点的；但马上内心有声音反驳：我不甘心。当一个人认为哄自己开心是一种妥协，那他就不算是个成熟的大人。只是Archer始终认定，每个人冥冥当中都有某样追求的东西，他还不至于胆怯到忘记。

发了很久呆，咖啡喝了半杯，很远的地方冒出一个人影。他在小道上慢慢接近，穿着晨跑服，步子不紧不慢。Archer靠在阳台上，注视着他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大，一边什么都没想。在离得很近时候，跑步的人抬起头看到他，于是咧开嘴道了句早安，却没有传出声音。一瞬过后，Archer才理解到自己是读懂了对方的口型。

在那一瞬间的夹缝里，Archer感受到了那个晚上他想要的东西——温柔。

正在若有所思时，他应该是对那个蓝发的慢跑者挥了一下手，然后一直目送那个人远离。回过神来他发现嘴中的咖啡早就冷得发酸，还有身体极其困倦。而世界从头到尾，除了鸟鸣声，非常安静。

之后日子依旧起起落落，就像之前说的，循环往复。当他又开始彻夜睡不着，温柔这个词就会像烟雾一样若隐若现地飘出来，雾气后面是那句无声无息的早安。但他坚决不会去复制那个偶遇——无数珍贵的回忆就是这样毁掉的。取而代之，Archer想那个人应该也住在附近，或许哪天就会遇到吧。

他想认识他吗？不好说，或许吧……在含糊的盼头和自问自答里Archer想，这一点也不像我，但心里又说不出的轻松。

虽然如此，Archer也不愿意做太不像自己的事，最后只是在每周末多去一次超市。Lancer也的确住在附近，可惜他分不清哪家超市买什么最便宜，只会光顾离家最近的超市。于是两个人从来没有遇见，直到很久以后因为有女伴带路，一个蓝头发的男人傻乎乎站在了Archer熟识的果蔬柜前，张大嘴指着价格牌问身边的女孩：“为什么这么便宜！？”

Archer一阵短促地心慌，又忽然冷静了下来。他拿起一瓶寿司酱油，一边远远观察两个人的购物篮，很有把握地判断：他们住在一起，等下晚餐要做鸡肉炊饭和味增汤。接着带着猎人和侦探双重的成就感，Archer得意洋洋地结账回家。

晚上躺在床上，他想起在哪里看过有人说，做饭是一件很特别的事。想起那对情侣，他思索着将来是否也会和某个人结婚。但他又想不出，什么样的人才能忍受他乖离的脾气，或许是看在他很会做饭的份上……？说来，今天晚餐的青汁意大利面做得很不错，配上海鲜酸辣汤，还有清爽的牛油果沙拉，营养很均衡……明天可以吃腌渍物和筑前煮，还有……

……我以后还会去那家超市吗？

思维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放空了一会儿，Archer略微想了想，似乎没什么理由不去，也没什么理由多去。

彼时又一次在超市看到那个男人，他牵着的女伴已经换了人。看到购物篮里尽是各种速冻食品和零食饮料，Archer摇了摇头，内心掠过一阵唏嘘和鄙夷，觉得恨铁不成钢。再下次又是不同的女孩，那天Archer看见他们在一起亲热地挑选香料，他在鸡肉柜台前呆呆站了一会儿，想着这不过也只是半年之间，这家伙真是……

Lancer拿起一罐香料，嘴唇嘀嘀咕咕地念着上面的标签，那张侧脸的轮廓足以解释旁人的一切质疑。

Archer怀疑是不是所有这样样貌的人都如此驾轻就熟，又或者他特别精于此道，既有兼人之量，又吃不下隔夜的饭菜。他饶有兴味地在心里讽刺着对方，看着那对情侣从香料买到面粉和鸡蛋，又在烘培用品前磨蹭许久，在捎上酸奶和牛奶后不久他们开始吵架，最后扔下一大篮东西不欢而散。

整个超市都若有若无地围观了这出午间剧场，Archer混杂其中，慢悠悠地把下一周要吃的食材放进购物篮。

晚上他泡了杯咖啡放在床头柜，自己坐到床上。他望着杯子里面，想着如果喝下去可能又会整夜失眠，可难得他最近睡得不错，作息逐渐正常。但这就是人性的吊诡之处：向善之后，又想亲手把自己推落回去。

或许人生并不是在相同的高低间循环往复；随着一次次的起落，人本身就会被磨耗。所以每一次起不会起得更高，落下去则落得更低。

在那个早晨，从他阳台下经过的青年也是这样，留给他的那片安静的影响正变得越来越稀薄，喧闹声起，生气勃勃，渐行渐远。或许这是下一次力气丧尽的先兆，不知道那时候我又想依靠什么；Archer这么想着。

最终他忍住了没有喝那杯咖啡，但也没有睡着。

奇怪地是，Lancer后来没有再带女伴。他破天荒地一个人在超市里买东西，Archer看到吃了一惊。可能是还没有找吧，毕竟距离上次的时间很短，或许那次直接分手了，他想。Lancer推着推车到处张望，看起来对该怎么采购毫无头绪，Archer背过了身。

他们相遇的间隔从那天起似乎越来越短，Lancer变成了一个人。这次是，下一次也是，Archer无意参透其中有何规律，只是心慌感又冒了出来。Lancer看起来毫无长进，每次都在张望，每次都在乱转。某一天Archer在低头佯装看面包日期的时候，冥冥中突然感到一丝畏惧。

他觉得不该再来了。

在那以后很多个失眠的晚上，Archer反复在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。一切都是疑心暗影，但就好像因为畏惧噩梦而不敢入睡一样，他很久都没有再去那个平价超市。那个地方成为了他先前一系列闹剧行为的标志，他不想事情继续失常。在努力甚久之后，他终于设法感到了释怀。而万事万物又正和那杯咖啡一样，在一切好转的时候Archer又开始蛊惑自己：再去一次也没有什么。

或许根本不会遇到。再说，遇到也不会怎么样。——如果真的会怎么样的话，那就来吧。

Archer最后如此决定。

星期六，进门不久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。对此Archer没有再觉得心慌，反倒有种‘果然如此’的感觉。Lancer看到他眼睛忽的一亮，只停顿了一下，就直接走了过来。Archer没有再装作专心买东西，对他迎面换上了一副你有话就说的表情。

“真巧啊，总是遇到你。”Lancer笑得轻巧，语气也很轻巧，好像他之前几个月的失踪完全不存在。“嗯，是很巧。”Archer回答得不咸不淡，内心却开始烦躁。Lancer说得十分诚恳：“我之前就注意到你，总是一个人。以后搭个伴怎么样？”

但你可不是一个人。Archer一面咽下这句话，一面婉拒：“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要这么做。”

Lancer呆呆张了张嘴，又马上对他说：“理由……算是想认识你吧，我以前就觉得你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人……”

“借过——借过——”

堆满货物的手推车嘎啦啦冲进过道，Lancer灵巧地往Archer身边一贴。两个人挨着站在货柜前，体温透过布料彼此融合。推车过去以后，Archer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声说：“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，差点去找你……”

Archer把脸微微转向他，没有退开。Lancer也没有。

Lancer继续说：“那天你在阳台上看着我，好像那里就是整个世界，什么东西都可以包容其中……我本来不在意，结果却越来越忘不掉。……你那时在想什么？”

他的脸色第一次看起来有点苍白，眼下带着浅浅的乌青。再会前Archer所向披靡的气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想起失眠的黑夜，想起自己还是有软弱的部分。

“我只是睡不着。”Archer说。